Tanya Chen
Jul 8, 2021

2021.07.07惡夢

我還記得,小時候曾經因為惡夢嚇醒了。我迷迷糊糊地從房間跑到客廳,我的臉色一定充滿驚恐,否則爸媽沒有說我怎麼還不睡覺。而是媽媽安撫著我,帶我回到床上,輕輕摸著我的臉和頭,於是我又能重新睡下。

我在C家通常都睡得不錯,甚至會多睡很多。在18樓的小房間,有一片大窗。從窗戶望眼去雖然沒什麼好風景,但倒是可以看得遠,遠遠的高速公路和一片在都市中突兀的小田。我喜歡早晨與下午透進來的陽光,也喜歡看著傍晚漸漸暗下的天色。有時睡睡午覺,我捨不得拉上窗簾,寧可房間被陽光照亮,也不想失去這個能夠注意到陽光如何變化的、安穩無發作的時刻。

在走向復原的這陣子,有時候我會下廚,在同樣小小的廚房,我建立了許多自信心。第一次嘗試用月桂葉、花椒、冰糖、牛肉等等食材做出來的牛肉湯麵或者是甜甜鹹鹹的番茄炒蛋等等,以及現在可以端出三菜、四菜、胖胖的米飯餵飽我們倆。偶爾不想煮,外帶或叫外送我們常吃的小火鍋。於是好好吃飯的時刻就是某種再重新注入能量的時刻,聽著C的飯前禱告,會有著「今天又好好生存著吃到晚餐了」的感覺。
直到最近完全有個固定時間在C家,購買讓我好讀書用的小桌子、增添許多調味料、眼淚沾濕枕頭的次數增加、做著居家運動,我更加確信18樓的那裡是我們的小天地,包著我們的傷與快樂。

然而7月7號的凌晨,睡夢中我見到了某老師以及一些人們。夢裡,我回到了令我充滿困惑、似乎不在有意義的田野地點,我看到了許多已經離職的員工,敞開令我不安的笑看著我,老師告訴我要回去。我開始崩潰著如何要遵照這個指示並兼顧目前我在中研院的工作,在夢裡我以為時間倒轉回到了過去。這陣崩潰一定歷時了一段時間,否則在我驚嚇醒來以後,醒了一些時間後,發現身旁的C,才發現原來我躺在C房間的一片黑暗中,才能確定現在是現在。

惡夢,在我的焦慮症期間扮演一個很重要的元素。甚至可以說,我做的重要決定,幾乎惡夢是壓垮我的、也是推向現在這個狀態的決定性因素。
大概是六月的某一天,爆發前的時刻,那晚我與C討論著我如何受傷於某些訊息以及我有哪些不舒服的地方。然而接著在睡覺時,我夢見了我和某老師說著要離開一些工作,夢裡的那位老師告訴我我辦事不力、不知好歹。我在夢裡猛烈地哭著,上氣不接下氣,心裡堵塞著,是我最不舒服的那種哭泣。於是我驚嚇地醒來,以為自己真的在哭,充滿了恐懼。
隔天,我告訴自己,如果我連休息的時間都無法好好休息,卻是如此深刻地哭著,說真的這樣低頭忍下去、假裝自己沒有在逃避又有何意義呢?如此深刻的惡夢造成了傷,傷似乎又會伴隨著出口。於是我做出決定。甚至難以告訴別人說我幾天內的轉變近乎是因為一場猛烈哭泣惡夢的催化。

惡夢隨著傷口與焦慮潛伏著,在我能感受陽光、風、雨、冰涼的水、那一些些平凡的生活感、躲在任何一個被窩的安全感時,它隱隱約約的存在著,我是知道的。惡夢後的幾天,我都會想著我能記得的畫面,難以揮去。我清晰地記得夢裡的哭泣、焦躁、不知所措和恐懼。在我努力感受、活在現在的同時,也偶爾回到對過去的不知所措與未知的恐懼當中,並且哀悼一些過往的失去,存在著巨大的失落感。
也許人生中某些過程必須充滿波瀾,總是在某些確定安穩的時刻,又提醒自己還有一些些的痛,要自己注意它。或者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有這樣的經驗,偶爾想起過去很糗或很不舒服的事情,心還是會揪著、羞恥感還是存在著,即使自己知道那些人事物都已經很遙遠了。

用一篇小小的文來紀錄最近的生活,想要宣告我正在緩慢的和一切不舒服共處,並且在這個過程中多多瞭解自己。

如果說我能像C一樣能夠對神說些話(如果聽過他的禱告偶爾會不小心笑出來,他總是對神用一些五四三的方式說出感謝和願望,我說神聽了會傻眼吧,他說神如果老是聽那些正經八百的禱告也會無聊吧),我會想告訴神,祈求讓我、C和身邊的人都少些惡夢吧。
在我們能卸下武裝的夜,無苦惱、無夢、安然的多睡一些好覺吧。

Tanya Chen

大學時與導師談到書寫,我充滿了疑惑,而她點點頭,看著我說:「書寫是一輩子的事。」我想,那我有一輩子可以練習,試著提起勇氣把心中所想用文字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