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28 關於研究所休(退學)這件人生小事

Tanya Chen
Jun 28,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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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大概從去年就開始醞釀。

可能也不是去年,也許是從碩一開始我就很掙扎過著研究生生活了。
想起碩一的某個晚上,我在我的那間小套房裡,很用力地想要完成當周的文本閱讀,同時又被不熟悉的工作壓得喘不過氣。大約已經九點、十點,又被老闆(還是其他老師?)追殺網頁有錯誤,然而我的電腦持續地不讓我打開網頁。我邊哭邊騎上車到學校,擔心著我的文本閱讀進度,快步地走到人社院使用公共電腦,只希望我能趕快完成沒什麼薪水卻隨時on call的工作,讓我回去念書。
我也想起碩二的某個白天,我待在研究室裡,聽聞助教工作已經被研究室同儕「分贓」完,也和老師們報備了。我傻住了,想著為什麼沒有人想想別人也需要工作呢?怎麼可以公事私下喬好呢?我很憤怒,差點無法克制,但我還是努力的壓下來了。

我想起這兩個時刻,想起從去年10月底以來空轉了大約6、7個月的時光。
原來人走著走著真的就會歪掉了。

2020年6月底研究所口試計畫結束,我想著終於要開啟新的一段路了。但我可能沒有想到的是,原來那時候應該看作是傷口終於開始裂開的時間點。
因為換了題目,使得1、2月覺得自己怎麼做都不夠的我,3月-5月時我必須放下受傷的自己,開啟新的寫作及口試計畫規劃。
6月我完成口試計畫,7-9月都很認真的在中研院、新竹、南部來回往返著,然而當時我已經出現一種感覺,我越努力地跑,越不知道自己該跑往哪裡。我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原本我以為是口試計畫這個「大事」太累了,我需要一段大休息,結果顯然不是如此。
10月底,我的親人和研究室的人們有了很大的衝突,使我不知所措,在當中我感受到被孤立、被放棄和不尊重。我受傷得很深,於是田野變成我神隱的最佳理由,我開始好好的躲起來。而持續到12月,我已經似乎不是太累了,我變得沒有目標、似乎也沒有歸屬。

2020年12月初,我收到了中研院獎助生的審查結果,嗯,我被選上了。看到這個審查結果的確有那麼一點開心的時候,隨之而來的是縈繞著我的焦慮感,無法揮去。我沒有覺得我證明了自己的能力,我反而出現「冒牌者症候群」的傾向。我真的值得拿到所謂「考古界研究生的最高獎項」嗎?現在一點都不知道也沒有目標和方向的我真的值得嗎?

2021年初,我告訴室友「我不知道我在做什麼」。我也收到指導教授S認為我應該要回到新竹好好書寫論文的指示,同時鼓勵我參加一個外國學會所開的學生研討會。然而,我還是不知道我要努力什麼。我想奮起做點事情,但我無法找回如同在口試計畫時的拼勁;當時我每天5、6點起床運動健身、力行168斷食、早上念文本、下午晚上埋頭苦寫,偶爾還會改格式改到凌晨。
而在3月以前的我非常慌張,而這樣的情況就算我挑出樣本、將它們運回了新竹,始終沒有改善。我無法開啟論文檔案,無法好好的到學校,但每天都是12點多睡覺卻5、6點起床。

3月開始看身心科後,我表達了我的焦慮和睡眠問題。醫生開給我的藥讓我能好好的睡覺了,也好像在慢慢恢復自己的動力,還記得甚至跟S老師(開心地)討論到以後好像可以去新加坡念博班。
然而正當我決定好好地要寫論文,C老師告訴研究室的人們,我們都要去南部「幫忙」。當時我和老師及同儕表明了我的年限在即,無法時常南下,得來的敵意性回應重重影響我的情緒,傷口加深的速度越來越快。而身心科的藥隨著每次回診越加越重。甚至服下後會感到整個人在搖晃、暈眩,使我內心感到害怕。
5月中開始我好像知道我不行了,而我又碰上了同儕故意在群組tag我,問我南不南下,彷彿我是個不認真去田野、只顧著自己的人。於是我決定不繼續待在考古界了,我看不到在考古界的發展性。若是未來的同事已經認定我是個自私的人,我又何必繼續待著呢?於是我決定轉向準備公職,轉換另外一個跑道,實際上也是為了讓我有所重心,不至於掉到谷底。
另外,我也告訴S老師我可能無法參加6月底要發表的學生研討會。她以為我可能是不知道從何做起,於是人很好的告訴我如何做出發表,但其實我知道即使不困難(也許吧),在現下我真的做不來。

6月初我依然有嘗試要恢復正常的,但是那些人事仍舊影響著我的情緒,期間我有告訴S老師我有休學的打算,也告訴她我可能有多糟,已經有退學的想法出現,她告訴我先與其他老師談談。我也曾經花了許多時間在網路上爬無數的文,只為找到和我一樣理由休學或退學,離開研究所環境的「盟友」,又或者因為同樣理由卻堅持下來的「模範」。

然而照著S老師所說的,我在6月中與C老師談過,更直接地確定我對退學的想法。我告訴C老師沒辦法再繼續任何工作,必須暫時休息。他告訴我不要因為某些人事的關係而放棄,然而我實在無法聽下他的建議。對我而言,就是那些對他來說不重要的小事使我產生對自我的許多疑問,無法輕輕放下。
隔兩天我再次和S老師談論(同時也加入了L老師),我告訴她們我想退學,她們告訴我因為我正在患病的關係,不宜做出「大」決定,建議先休學就好。但是我心裡明白,一旦我決定要這麼做了,有可能就不僅僅是休學如此簡單而已。

6月中,我開始為離開做準備,我清空了房間書架上關於研究的文本,告訴學妹要全數給她。我告訴某位同儕我有其他打算,要和老師商量讓出兼任助理的位子,她卻直接將我的打算作為聊天題材。我感受到不尊重,同時也很憤怒,於是我決定不再忍耐,指出她的不是。另外在其他時候也告訴另外一位同儕管好自己的事。
我清空研究室自己的櫃子,在我內心小小的覺得這象徵我放棄這間研究室了(儘管是我自己先清空,但後來6月底發現對研究室來說我僅是休學而已,卻連個新牌子都不配拿到了,我還是為此受傷了)。
另外我也將社群媒體上同儕的追蹤、好友退掉了,我不想要我的私人園地持續受到檢視。

6月28號,我完成最後的助理工作和交接,也遞出了休學申請。會不會再回去我不曉得,機率應該很低了。
三年以來,我努力的追求在學業上的卓越,也同時努力讓我這個outsider融入研究室。然而如果一個環境的人們崇尚用嘲諷、譏笑、講八卦和排擠去維護圈圈,也許我真的不適合。我也愧疚和後悔我曾經想要成為喜歡嘲諷、交換八卦的人,獲得這個環境的認可,曾經讓誰受傷了,我真的很抱歉。我也曾經羨慕他們的自私,因為那樣看起來自由很多,似乎也看起來比較會「做人」。
但我真的不是這樣的人。就說我是人際關係有障礙吧。相信自己以及和他人確認我有障礙、生病了,或許對他們來說,還比較好解釋我的脫離、神隱、不想再為什麼而負責。

為什麼會說休學是件小事呢?我也不知道。在和老師、朋友之間討論,他們都告訴我要從5年後、10年後去想自己會不會後悔,而不至於隨便做出衝動決定。然而目前我只覺得這麼多年以後來看,我應該會覺得自己是對的。與其說我現在不後悔,不如說我沒辦法感覺到後悔,我只知道我支離破碎,我想對人憤怒大吼,告訴他們看看自己有多自私,卻又無限的被自己所壓制。而這樣看來,休學真的只是件小事,安撫自己內心那頭無數傷痕的野獸才是真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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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nya Chen

大學時與導師談到書寫,我充滿了疑惑,而她點點頭,看著我說:「書寫是一輩子的事。」我想,那我有一輩子可以練習,試著提起勇氣把心中所想用文字留下。